吕坤,字叔简,宁陵人,万历二年(1574)的进士。担任襄垣知县,有卓著的政绩。调往大同,授职为户部主事,历任郎中。调任山东参政、山西按察使、陕西右布政使。升任右佥都御史,巡按山西。过了三年,被召回任左佥都御史。历任刑部左、右侍郎。
万历二十五年(1597)五月上奏陈述国家的安危,大意是说:
“我私下以为从元旦以来,天气昏黄,日光暗淡,占卜的人认为是乱世的征兆。现在国家的形wWW.7gushi.com势,已经出现混乱的迹象,还没爆发。全国的民众,已经萌发祸乱之心,却还没有人倡导。现在的政治,都是播下祸乱的机会使人行动,帮助骚乱的人使之得以首倡的借口。我斗胆将救世的要务,向陛下陈述。自古有四种人对祸乱感到高兴。一是无依靠的人,得不到温饱,自己和家庭都困窘,就怀有骚乱的想法,希望延缓即将死去的生命。二是无德行的人,心气高亢性格强悍,对生命轻率,藐视法律,平常爱慕玉帛和女人却得不到,等到有变乱就图谋劫掠。三是信奉邪教的人,白莲教的社团,遍及四方,教主与小头目成群。倘若有首领召唤,他们就会归附。四是行为不轨的人,乘混乱之机,妄想称雄。只希望目前有变乱,不喜欢天下太平。陛下约束自己爱护别人,自己受损却使百姓受益,那么四种人都会成为赤诚的百姓,否则就会全部成为仇敌。
“现在天下苍生的贫困很清楚,从万历十年(1582)以来,没有一年无灾害,催收的课税依旧。我长期在京城外做官,看到陛下的赤子受冻却没有遮体的衣服,饥肠辘辘,吃了上顿无下顿,房屋没有遮盖,连茅草房子也不完整;流民一天天增加,废弃的土地很多;留下的人负担走了的人的粮食,活着的人承担死了的人的劳役。国君的门庭辽阔万里,谁能仰望申诉。现在国家的财政开支耗尽的情况很清楚。多年来修建寿宫耗资近百万两,织造耗资百万两,宁夏的变乱耗资近百万两,黄河决堤耗资近百万两,现在国家大工程、采木费又各有近百万两。土地没有扩展,百姓没有增多,没有天降豆类、地冒黄金的好事,怎么办呢?现在国家的防御概况很清楚。三大营的兵马护卫京城,马匹有一半羸弱衰老,人员有半数年老体弱。九处边关的兵马是为了抵御外敌的却都勇于挟制皇上,害怕与北方少数民族作战。外卫的兵马是预备征调和支援守备的,却因为劳役的占用使队伍缺员。家庭拖累于生计,仅存皮骨,军府何所依赖?假设有千名骑兵横行四方,国家就兵马不够用,必然选择百姓中的壮丁。用怨愤的百姓与怨愤的百姓战斗,与谁联合作战?
“人心是国家的命脉。现在的人心,只希望陛下收聚罢了。关、陇的气候寒冷、土地贫瘠,百姓的生活实在艰辛。织造花绒,户户贫困于逼纳。提花染色,日夜不得休息,一千只手历时一年也完不成一匹。其他的如山西的纟由,苏、松的锦绮,每年的定额完成后,又不断加造。至于饶州的磁器,西域的回青,不急需的东西,徒然使百姓受敲骨之累。陛下确实能停罢一切,就收聚了江南、陕西的民心。
“就采木而言。一丈八尺的粗木,不算百年的树木。深山穷谷,蛇虎杂居,毒雾缭绕,人烟稀少,因为寒暑饥渴患痢疾死亡的人不谈。就是一根木材刚放倒,千人也难以移动,倘若遇上阻隔艰辛,必然出现伤亡。蜀地百姓称‘入山一千人,出山剩五百’,哀怨很清楚。至于像海木,虽然官价是一株一千两银子,等到运抵京城,费用何止一万两。我看到楚、蜀的百姓,谈到采伐木料,没有人不哽咽。假设减少数量,增加价值,多给些时间,减小尺寸,就收聚了川、贵、湖广的民心。
“就采矿而言。南阳各府,年年闹饥荒,刚刚恢复生机,脸上的饥饿之色还没改变。自从责令报告殷实的人家,但是半数已经惊恐地逃亡了。自从不供应矿夫和官兵的口粮,多数人都快累死。自从都御史李盛春下严令责罚,抚按又怕治罪不敢说话。现在矿砂没有利润,责令百姓交纳银两,而奸人仲春又设计掠夺蚕食。朝廷得到一两银子,郡县的开支上千倍。果真下令告诫使者,不要乱征银两,有像仲春一样侵犯、掠夺百姓的人,杀无赦,就收聚了四方的人心。
“官店的租银收取、押送,从赵承勋时达到四千,因而开设了皇店。自从朝廷派遣太监,因而事权加重。市井是贫民谋取丝毫之利以养家饣胡口的场所,陛下享有全国的财富,对它有什么依赖?况且冯保有八家店铺,有多少房屋,每年却有四千两的课税。课税既然有四千两,征收的数目何止几倍。不掠夺市井的百姓,钱怎么能得来?现在富家派仆人开设店铺,居民尚且遭殃,况且特派的显赫的太监,受赐诏书,逞压卵之威,施行竭泽而渔的行为,难道还顾忌百姓的困苦吗?陛下撤回太监,责令有司输送课税,就收聚了京郊的人心。
“天下的宗室,都是九庙先祖的子孙。王守仁、王锦袭是盖世的神奸。籍贯相距数千里,却冒充是王弼的子孙;事情相隔三百年,却妄称接受寄存的财产。其间伪造圣旨,假传诏令,明地欺骗圣上,暗中陷害亲王,有的人像楚王含恨自杀,陛下拿什么话来告慰高皇帝?这两个贼人罪当诛杀,仅停止命令回归原籍,我担心万众惊讶生疑。果真马上斩决两名贼人以告慰楚王,就收聚天下宗族藩府人的心。
“崇信伯费甲金的贫困,十箱珠宝的谣言,都是全国知晓的。开始错在科道道听途说,严加追查也不为过。现在真正知道他受冤枉,又做禁锢,确实是加害无辜。请归还费甲金被剥夺的俸禄,为五城厂卫中被降职的人恢复官职,就收聚了功臣、外戚的人心。
“法律是平定天下的力量。它的轻重,太祖已经定为准则,列位圣祖又增添则例。如果轻重可以依照喜怒的情况,那么则例不能成为确定的法令。我在刑部供职多年,每次看到诏狱一下达,主张公平的人大都有违皇上的意愿,主张严惩的人都合乎皇上的心意。像往年陈恕、王正甄、常照等人的狱案,我们欺骗上天哄骗百姓,已经自己废止了法令,陛下还认为判轻了,全部施加处死极刑,这样律例又有什么作用呢?果真遵从刑部公平的裁决,鼓励遵奉祖宗的法规,就收聚了狱中人心。
“自古圣明的君主,难道乐意听诽谤的话吗?然而力求谏言、奖赏劝谏的人,知道国家的存亡与言路的畅通或堵塞相关。近来驱逐的人很多,选举和候补都罢除了。皇宫紧闭,帝位崇高,如果不广泛运用耳目观察,怎么能让圣人的圣明普照万里。现在陛下听到的,都是大家敢讲的事情,他们不敢讲的事情,陛下听不到。一人孤立在万乘之上,整个朝廷没有冲犯龙颜讲逆耳之言的人,一时快乐,却存忧他日。陛下果真释放曹学程,恢复吴文梓的官职,凡是因劝谏被治罪的人,全部将他们分别录用,就收聚了士大夫的心。
“朝鲜紧临我东部边疆,接近我们的肘腋,平壤西边邻近鸭绿江,晋州正对着登州、莱州。倘若倭寇夺取了它,聚众当兵。就地取得给养,进攻可以切断我们的漕运线,退守可以窥视我们辽东。不到一年,京城受困,这是国家的大忧患。他们请求援兵就推三推四,答应派兵又延缓时间;等到力量穷尽势力折转,他们不投靠倭寇不会终结。陛下果真早先确定大计,全力东征,就可以收聚属国的人心。
“全国输送的财物,筹办很苦,转运更艰辛。等到送入内库,大抵已经腐朽糜烂,万姓之民的脂膏,化为尘土。倘若一年核查一次,东西苦恶粗劣就对监收的人施加严刑,腐朽了就对负责看守的人判重刑,整顿一次,一年的物资可以够三年享用,每年节省不下百万两,就收聚了输送、押解人的心。
“自从抄家、没收财物法令严重,株连的人很多。因为转寄而治罪,就没收家产。被诬告藏私,就会互相株连亲人和熟识的朋友。住宅一旦被查封,鸡猪大半饿死,人一扫地出门,亲戚就不敢收留、隐藏。加上官吏严酷,兵丁严密搜索,年轻的妇女,也命令解开衣裳。我曾目睹过,我遮掩上眼睛,鼻子发酸。这些难道都是元凶的家、罪行深重的人吗?一字牵连,众口难辩解。奸人又乘机恐吓,榨取钱财,不足数不罢休。半年之中,骚扰整座京城,陛下知不知道?希望对抄家、没收财产的举动慎重行事,释放无辜囚禁的人,就收聚了京城人的心。
“列位圣祖在位时,难道缺少宦官、宫妾?然而死于鞭笞之下的事,却听到很少。陛下几年来,疑心重怒气大。广庭中,血肉狼藉,宫禁内,惨叫啼呼。负气的冤魂,汇聚在福祥圣地。现在门口守卫的人,都是伤心、侧目而视的人。外表忠诚、勤勉,心中埋藏毒谋。既然早晚不能保存自己,九死又何求一生。陛下的卧榻边,有几个同心的人,深夜,几个人在防御祸患,我暗自担忧。希望陛下稍敛威严,慎施鞭笞,就收聚了左右人的心。
“祖宗以来,有一天三次朝见的,有一天上一次朝的。陛下很久不临朝,人心已经懈怠到极点,奸邪积淀很深重,守卫的官军只例行公事。现在修造干清宫,接近皇上住地。军夫往来,谁认识相貌。万一发生不测的事,怎么应付。我希望在天明时发放宫门钥匙,在太阳西斜的时候将军夫放出。不是紧急军政事务,切忌在黑夜传旨宣诏。不答理奏章,先朝没有此事。至于现在,大部分留在皇宫。设想有国家大事奏报,被人截留却对外宣告‘留在皇宫’,人们知道吗?希望将至今还没有批示答复的奏章,每天由陛下发一纸之令,下发到会极门,转交诸司核察,可望做到君臣虽然没有面谈,但是上下仍没有欺诈、蒙蔽。
“我看到陛下昔日励精图治,现在正值鼎盛的年月,不曾有早晚忧患的情况,只常常担忧贫困。不懂得全国的财富,只有这个数额,国君想富裕,天下人受贫困,天下人贫困,国君难道能单独富裕。现在百姓们很憔悴,采办却一天天增加,诛杀的范围更加广阔,将万姓百姓的怨忿归咎一人,在全国结下九重的仇恨,我暗感悲痛。使统一的国家,千年不变,即使宫中物资空虚,谁忍心让陛下独受贫困。现在禁城中,不以拥有国君而欢乐。全国的百姓,不以拥有生命而欢乐,怨言愁叹,不堪入耳。陛下听到此事,必将吃不下饭,睡不安稳觉。我年老体弱,恐怕不能再看到天下太平,拜祭天地,斋戒七天,敬献忧患安危的诚挚之心希望陛下暗地实行臣的劝谏。翻然像发自圣心的警觉、醒悟,那么人们自然心中充满喜悦,天意自然会回归。倘若不然,陛下日后虽然后悔,也来不及了呀。”
奏疏呈送上去,皇帝没有答复。吕坤就称病告退,宫中传旨准许了他的要求。因此给事中戴士衡弹劾吕坤心计深,野心大,称石星大误东征,孙钅广乱杀无辜,吕坤看到了却没有讲话,曲意附和,没有大臣的气节。给事中刘道亨称往年孙丕扬弹劾张位,张位怀疑奏疏出自吕坤的手,所以指使戴士卫弹劾吕坤。张位上奏辩解。皇帝认为吕坤已经被罢免,全然置之不理。
起初,吕坤任山西按察使,曾经撰写《闺范图说》,宫中太监购买带入禁宫。郑贵妃趁机增加十二个人,并为他们制定秩序,嘱咐她的伯父郑承恩重新刊印。戴士卫就弹劾吕坤让郑承恩敬呈书籍,与内室勾结,包藏祸心。吕坤上奏争辩。不久,有不法的人为《闺范图说》做跋,称作《忧危议》,大意讲:“吕坤撰写《闺范》,唯独选取汉代的明德后,皇后由贵人晋升而住在中宫,吕坤是献媚于郑贵妃。吕坤上奏陈述国家的忧患,无事不谈,唯独不谈设置皇储,意图显而易见。”它的话语狂乱,荒诞,将危害吕坤。皇帝将罪过归咎于戴士卫等人,此事才平息。
吕坤刚强正直,注重正统的学术。在家闲居的时候与后学探讨、研习。他的著作,颇有新意。起初,他在朝廷与吏部尚书孙丕扬相好,后来孙丕扬再度担任尚书,屡次推举吕坤担任左都御史没能成功,称:“我以一名八十岁的老臣的名誉保举吕坤,希望我能亲眼看到任用吕坤的效果。没有成效,我甘愿受举荐失当的惩罚,死而无憾。”此后,又推荐国家的三大贤士,沈鲤、郭正域,其中还有一位就是吕坤。孙丕扬先后举荐,上奏达二十多次,皇帝始终没采纳。福王分封到河南,赏赐的庄田达四万顷。吕坤在任,上奏说:“开国初期分封了二十四位亲王,赏赐的田亩没有上万顷的。河南已经分封了周、赵、伊、徽、郑、唐、崇、潞等八个王,如果都达四万顷,将占两河郡县一半的土地,希望皇帝加以裁减。”又向执政阁臣陈述此意。遇上朝廷大臣们也极力争辩,皇帝减少了一半的赏赐。他去世后,在天启初年,被赠封为刑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