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诗人
白居易陈子昂杜甫贺知章李白李商隐刘禹锡卢照邻柳宗元孟浩然王昌龄王维
宋朝诗人
范仲淹李清照陆游梅尧臣欧阳修苏轼陶渊明王安石文天祥辛弃疾杨万里叶绍翁
经典诗句
黄河的诗句思念的诗句离别的诗句月亮的诗句荷花的诗句梅花的诗句西湖的诗句菊花的诗句送别的诗句四季的诗句爱情的诗句儿童的诗句

笑荒唐戏提大王尾 恣嚚威打破小子头的意思

当时我坐了一辆东洋车,往水师营去。这里天津的车夫,跑的如飞一般,风驰电掣,人坐在上面,倒反有点害怕。况且他跑的又一点没有规矩,不似上海只靠左边走,便没有碰撞之虞;他却横冲直撞,恐后争先。有时到了挤拥的地方挤住了,半天走不动一步,街路两旁又是阳沟,有时车轮陷到阳沟里面,车子便侧了转来,十分危险。我被他挤了好几次,方才到了三岔河口。过了浮桥,便是水师营。
此时天色已将入黑。我下了车,付过车钱,正要进去,忽然耳边听见哈打打、哈打打的一阵喇叭响。抬头看时,只见水师营门口,悬灯结彩,一个营兵,正在那里点灯。左边站了一个营兵,手中拿了一个五六尺长的洋喇叭,在那里鼓起两腮,身子一俯一仰的,哈打打、哈打打吹个不住。看他忽然喇叭口朝天,忽然喇叭口贴地,我虽在外多年,却没有看过营里的规矩,看了这个情景,倒也是生平第一回的见识,不觉看的呆了。正看得出神,忽又听得咚咚咚的鼓声。原来右边坐了一个营兵,在那里擂鼓。此时营里营外,除了这两种声音之外,却是寂静无声,也不见别有营兵出进。我到了此时,倒不好冒昧进去,只得站住了脚,等他一等再说。抬眼望进去,里外灯火,已是点的通明,仿佛看见甬道上,黑魆魆的站了不少人,正不知里面办什么事。
足足等了有十分钟的时候,喇叭和鼓一齐停了,又见一个营兵,轰轰轰的放了三响洋枪。我方才走过去,向那吹喇叭的问道:“这营里有一位文师爷,不知可在家?”那兵说道:“我也不知道,你跟我进去问来。”说罢,他在前引路,我跟着他走。只见甬道当中,对站了两排兵士,一般的号衣齐整,擎着明晃晃的刀枪。我们只在甬道旁边走进去,行了一箭之地,旁边有一所房子,那引路的指着门口道:“这便是文师爷的住房。”说罢,先走到门口去问道:“文师爷在家么?有客来。”里边便走出一个小厮来,我把名片交给他,说有信要面交。那小厮进去了一会,出来说请,我便走了进去。杏农迎了出来,彼此相见已毕,我把述农的信交给他。他接来看过道:“原来与家兄同事多年,一向少亲炙得很!”我听说,也谦让了几句。因为初会,彼此没有什么深谈。彼此敷衍了几句客气说话,杏农方才问起我到天津的缘故,我不免告诉一二。谈谈说说,不觉他营里已开夜饭,杏农便留我便饭。我因为与述农相好多年,也不客气。杏农便叫添菜添酒,我要阻止时,已来不及。
当下两人对酌了数杯。我问起今日营里有什么事,里里外外都悬灯结彩的缘故。杏农道:“原来你还不知!我们营里,接了大王进来呢!”我不觉吃了一惊道:“什么大王?”杏农笑道:“你向来只在南边,不曾到北边来过,怨不得你不懂。这大王是河神,北边人没有一个不尊敬他的。”我道:“就是河神应该尊敬,你们营里怎么又要接了他来呢?”杏农道:“他自己来了,指名要到这里,怎么好不接他呢?”我吃惊道:“那么说,这大王居然现出形来,和人一般,并且能说话的了?”杏农笑道:“不是现人形,他原是个龙形。”我道:“有多少大呢?”杏农道:“大小不等,他们船上人都认得,一见了,便分得出这是某大王、某将军。”我道:“他又怎会说话,要指名到哪里哪里呢?”杏农道:“他不说话。船上人见了他,便点了香烛,对他叩头行礼,然后筶卜他的去处。他要到哪里,问的对了,跌下来便是胜筶;得了胜筶之后,便飞跑往大王要到的地方去报。这边得了信,便排了执事,前去迎接了来。我们这里是昨天接着的,明天还要唱戏呢。”我道:“这大王此刻供在什么地方?可否瞻仰瞻仰?”杏农道:“我们饭后可以到演武厅上去看看;但是对了他,不能胡乱说话。”我笑道:
“他又不能说话,我们自然没得和他说的了。”
一会饭罢之后,杏农便带了我同到演武厅去。走到厅前,只见檐下排了十多对红顶、蓝顶,花翎、蓝翎的武官,一般的都是箭袍、马褂、佩刀,对面站着,一动也不动,声息全无。这十多对武官之下,才是对站的营兵,这便是我进营时,看见甬道上站的了。走到厅上看时,只见当中供桌上,明晃晃点了一对手臂粗的蜡烛;古鼎里香烟袅绕,烧着上等檀香。供桌里面,挂了一堂绣金杏黄幔帐,就和人家孝堂上的孝帐一般,不过他是金黄色的罢了;上头挂了一堂大红缎子红木宫灯;地下铺了五彩地毡;当中加了一条大红拜垫;供桌上系了杏黄绣金桌帷。杏农轻轻的掀起幔帐,招手叫我进去。我进去看时,只见一张红木八仙桌,上面放着一个描金朱漆盘;盘里面盘了一条小小花蛇,约摸有二尺来长,不过小指头般粗细,紧紧盘着,犹如一盘小盘香模样。那蛇头却在当中,直昂起来。我低头细看时,那蛇头和那蕲蛇差不多,是个方的;周身的鳞,湿腻且滑,映着烛光,显出了红蓝黄绿各种颜色;其余没有什么奇怪的去处。心中暗想,为了这一点点小么魔,便闹的劳师动众,未免过于荒唐了;我且提他起来,看是个什么样子。想定了主意,便仔细看准了蛇尾所在,伸手过去捏住了,提将起来(凡捕蛇之法:提其尾而抖之,虽至毒之品,亦不能施其恶力矣;此老于捕蛇者所言也)。还没提起一半,杏农在旁边,慌忙在我肘后用力打了一下,我手臂便震了一震,那蛇是滑的,便捏不住,仍旧跌到盘里去。
杏农拉了我便走,一直回到他房里。喘息了一会,方才说道:“幸而没有闹出事来!”我道:“这件事荒唐得很!这么一条小蛇,怎么把他奉如神明起来?我着实有点不信。方才不是你拉了我走,我提他起来,把他一阵乱抖,抖死了他,看便怎样!”杏农道:“你不知道,这顺、直、豫、鲁一带,凡有河工的地方,最敬重的是大王。况且这是个金龙四大王,又是大王当中最灵异的。你要不信,只管心里不信,何苦动起手来。万一闹个笑话,又何苦呢!”我道:“这有什么笑话可闹?”杏农道:“你不知道,今天早起才闹了事呢。昨天晚上四更时候,排队接了进来;破天亮时,李中堂便委了委员来敬代拈香。谁知这委员才叩下头去,旁边一个兵丁,便昏倒在地;一会儿跳起来,乱跳乱舞,原来大王附了他的身。嘴里大骂:‘李鸿章没有规矩,好大架子!我到了你的营里,你还装了大模大样,不来叩见,委什么委员恭代!须知我是受了煌煌祀典,只有谕祭是派员拈香的。李鸿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胡闹起来!’说时,还舞刀弄棒,跳个不休。吓得那委员重新叩头行礼,应允回去禀复中堂,自来拈香,这兵丁才躺了下来,过一会醒了。此刻中堂已传了出来,明天早起,亲来拈香呢。”我道:“这又不足为信的。这兵丁或者从前赏罚里面,有憾于李中堂,却是敢怒而不敢言,一向无可发泄,忽然遇了这件事,他便借着神道为名,把他提名叫姓的,痛乎一骂,以泄其气,也是料不定的。”杏农笑了一笑道:“那兵丁未必有这么大胆罢。”我道:“总而言之,人为万物之灵,怎么向这种小小么魔,叩头礼拜起来,当他是神明菩萨?我总不服。何况我记得这四大王。本来是宋理宗谢皇后之侄谢暨,因为宋亡,投钱塘江殉国;后来封了大王,因为他排行第四,所以叫他四大王,不知后人怎样,又加上了‘金龙’两个字。他明明是人,人死了是鬼,如何变了一条蛇起来呢?”杏农笑道:“所以牛鬼蛇神,连类而及也。”说的大家都笑了。杏农又道:“说便这样说,然而这样东西也奇得很!听说这金龙四大王很是神奇的。有一回,河工出了事,一班河工人员,自然都忙的了不得。忽然他出现了,惊动了河督,亲身迎接他,排了职事,用了显轿,预备请他坐的。不料他老先生忽然不愿坐显轿起来,送了上去,他又走了下来,如此数次。只得向他卜筶,谁知他要坐河督大帅的轿子。那位河督只得要让他。然而又没有多预备轿子,自己总不能步行;要骑马罢,他又是赏过紫缰的,没有紫缰,就不愿意骑。后来想了个通融办法,是河督先坐到轿子里,然后把那描金朱漆盘,放在轿里扶手板上。说也作怪,走得没有多少路,他却忽然不见了,只剩了一个空盘。那河督是真真近在咫尺的,对了他,也不曾看见他怎样跑的,也只得由他的了。谁知到了河督衙门下轿时,他却盘在河督的大帽子里,把头昂起在顶珠子上。你道奇不奇呢!这还是我传闻得来的。还有一回,是我亲眼见的事:我那回同了一个朋友去办河工。……此刻我的同知、直隶州,还是那回的保案,从知县上过的班。……我那个同事姓张,别字星甫,我和他一同奉了礼,去查勘要工。一天到了一个乡庄上,在一家人家家里借住,就在那里耽搁两天。这是我们办河工常有的事。住了两天,星甫偶然在院子里一棵向日葵的叶子上,看见一个壁虎(即守宫,北人呼为壁虎,粤中谓之盐蛇),生得通身碧绿,而且布满了淡黄斑点,十分可爱。星甫便叫我去看。我便拿了一个外国人吃皮酒的玻璃杯出来,一手托着叶子,一手拿杯把他盖住;叫星甫把叶子摘下来,便拿到房里,盖在桌上,细细把玩。等到晚饭过后,我们两个还在灯底细看,星甫还轻轻的把玻璃杯移动,把他的尾巴露出来,给他拴上一根红线,然后关门睡觉。这房里除了我两个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了。谁知到了明天,星甫一早起来看时,那玻璃杯依然好好盖住,里面的东西却不见了。星甫还骂底下人放跑了的,然而房门的确未开,是没有人进来过的。闹了一阵,也就罢了。又过了几天,我们赶到工上,只见工上的人,都喧传说大王到了,就好望合龙了。我和星甫去看那大王时,正是我们捉住的那个壁虎,并且尾巴上拴的红线还在那里。问他们几时到的,他们说是某日晚上三更天到的,说的那天,正是我们拿住他的那天。你说这件事奇不奇呢。”我道:“那里有这等事,不过故神其说罢了。”杏农道:“这是我亲眼目睹的,怎么还是故神其说呢。”我道:“又焉见得不是略有一点影响,你却故神其说,作为谈天材料呢。总而言之,后人治河,哪一个及得到大禹治水。你看《禹贡》上面,何尝有一点这种邪魔怪道的话,他却实实在在把水治平了。当日‘敷土刊木,奠高山大川,又何尝仗什么大王之力。那奠高山大川,明明是测量高低、广狭、深浅,以为纳水的地位,水流的方向;孔颖达疏《尚书》,不该说是‘以别祀礼之崇卑’,遂开后人迷惑之渐。大WWW.7gushi.Org约当日河工极险的时候,曾经有人提倡神明之说,以壮那工人的胆,未尝没有小小效验。久而久之,变本加厉,就闹出这邪说诬民的举动来了。时候已经将近二炮了,我也暂且告辞,明日再来请教一切罢。”说罢,起身告辞。杏农送我出来。我仍旧雇了东洋车,回到紫竹林佛照楼客栈。夜色已深,略为拾掇,便打算睡觉了。
此时虽是八月下旬,今年气候却还甚热。我顺手推开窗扇乘凉,恰好一阵风来,把灯吹灭了,我便暗中摸索洋火。此时栈里已是静悄悄地,忽然间一阵抽抽噎噎的哭声,直刺入我耳朵里,不觉呆了一呆。且不摸索洋火,定一定神,仔细听去,仿佛这声音出在隔壁房里。黑暗中看见板壁上一个脱节的地方,成了一个圆洞,洞中却射出光来,那哭声好象就在那边过来的。我便轻移脚步,走近板壁那边;那洞却比我高了些,我又移过一张板凳,垫了脚,向那洞中望去。只见隔壁房里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颁白妇人,穿了一件三寸宽、黑缎滚边的半旧蓝熟罗衫,蓝竹布扎腿裤,伸长两腿,交放起一双四寸来长的小脚;头上梳了一个京式长头;手里拿了一根近五尺长的旱烟筒,在那里吸烟。他前面却跪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子,穿一件补了两块的竹布长衫,脚上穿的是毛布底的黑布鞋,只对着那妇人呜呜饮泣。那妇人面罩重霜般,一言不发。再看那小子时,却是生得骨瘦如柴,脸上更是异常瘦削。看了许久,他两个人只是不做声,那小子却哭得更利害。
我看了许久,看不出其所以然来,便轻轻下了板凳。正要重新去摸洋火,忽又听得隔壁一阵劈拍之声,又是一阵詈骂之声,不觉又起了多事之心,重新站上板凳,向那边一张。只见那妇人站了起来,拿着那旱烟筒,向那小子头上乱打,嘴里说道:“我只打死了你,消消我这口气!我只打死了你,消消我这口气!”说来说去,只是这两句,手里却是不住的乱打。那小子仍是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伸着脖子受打。不提防拍拆一声,烟筒打断了。那妇人嚷道:“我吃了二十多年的烟袋(北人通称烟袋),在你手里送折了,我只在你身上讨赔!”说时,又拿起那断烟筒,很命的向那小子头上打去。不料烟筒杆子短了,格外力大,那铜烟锅儿(粤人谓之烟斗,苏、沪间谓之烟筒头),恰恰打在头上,把头打破了,流出血来,直向脸上淌下去。那小子先把袖子揩拭了两下,后来在袖子里取出手帕来擦,仍旧是端端正正跪着不动。那妇人弯下腰来一看,便捶胸顿足,号啕大哭起来,嘴里嚷道:“天呵,天呵!
我好命苦呵!一个儿子也守不住呵!”
我起先只管呆看,还莫名其妙,听到了这两句话,方才知道他是母子两个。却又不知为了什么事。若说这小子是个逆子呢,看他那饮泣受杖的情形又不象;若说不是逆子呢,他又何以惹得他母亲动了如此大气。至于那妇人,也是测度他不出来:若说他是个慈母呢,他那副很恶凶悍的尊容又不象;若说他不是个慈母,何以他见儿子受了伤,又那么痛哭起来。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忽然他那房门已被人推开,便进来了四五个人。认得一个是栈里管事的,其余只怕是同栈看热闹的人。那管事的道:“你们来是一个人来的,虽是一个人吃饭,却天天是两个人住宿;住宿也罢了,还要天天晚上闹什么神号鬼哭,弄的满栈住客都讨厌。你们明天搬出去罢!”此时跪下的小子,早已起来了。管事的回头一看,见他血流满面,又厉声说道:“你们吵也罢,哭也罢,怎么闹到这个样子,不要闹出人命来!”管事的一面说,那妇人一面哭喊。那小子便走到那妇人跟前,说道:“娘不要哭,不要怕!儿子没事,破了一点点皮,不要紧的。”那妇人咬牙切齿的说道:“就是你死了,我也会和他算帐去!”那小子一面对管事的说道:“是我们不好,惊动了你贵栈的寓客。然而无论如何,总求你担代这一回,我们明日搬到别家去罢。”管事的道:“天天要我担代,担代了七八天了。我劝你们安静点罢!要照这个样子,随便到谁家去,都是不能担代的。”说罢,出去了。那些看热闹的,也就一哄而散。
我站的久了,也就觉得困倦,便轻轻下了板凳,摸着洋火,点了灯,拿出表来一看,谁知已经将近两点钟了,便连忙收拾睡觉。
正是:贪观隔壁戏,竟把睡乡忘。未知此一妇人,一男子,到底为了什么事,且待下回再记。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