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怨诗是唐代诗坛一枝独秀的奇葩,闺怨诗与山水田园诗、边塞诗、送别诗一起,成为唐代诗人喜欢吟咏的题材。至今唐诗流传下来的闺怨诗,佳作极多,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远远超过前代;就是唐以后的宋元明清,也再也没有出现如此高质量的闺怨诗。
通过对唐代闺怨诗的阅读和比较,我们大概可以把唐代闺怨诗分为闺怨诗、宫怨诗、征妇怨诗、商妇怨诗四类接下来,我们对这四类诗加以较为细致的分析。
第一类 : 闺怨诗
唐代的不少闺怨诗,是写那些青年士子为了博取所谓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而远离妻室,使得妻子在无尽的等待与无边的愁闷中生出怨恨之情。另外一些,则写那些闺中少妇尤指贵族少妇因为丈夫做朝廷的官吏而不得不做那些繁琐的朝政大事,没有多少时间留给自己,使得自己的青春红颜空对着明镜宝奁暗暗消退。
王昌龄的《闺怨》一诗中写道:“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想那在春日里打扮得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闺中少妇,原本也是站在丈夫立场上的,原本也是希望丈夫能够封侯归来,好让自己在人前人后光彩。然而,在那春日陌头杨柳色的感召下,她却幡然悔悟了:这一派花红柳绿生机勃勃的美好景致,正应该是自己亲爱的丈夫陪着青春年少的自己一同欣赏的;可是花儿明年可以再盛开柳树明年可以再抽芽,而自己的红颜美貌却只会逐渐消逝永远也不会再回来。这春日的美景唤醒了少妇内心深处对青春年华的珍惜以及对夫妇比翼相处的渴望之情,也在少妇的内心暗暗地滋长着一缕缕对宦游远方的丈夫的怨恨之情。此诗一咏三叹,一波三折,含蓄蕴意,情味悠长,的确是王昌龄闺怨诗中的杰作。
第二类:宫怨诗
唐代的宫怨诗的产生则直接与唐代的后宫制度有关,统治全国近三百年之久的唐王朝为了满足淫欲和役使的需要,以至高无上的特权霸占了数以万计的美貌女子这些女子中,有豪门千金大家闺秀,但更多的是从民间抢来的美女这些女子,正如白居易在《上阳白发人》当中所描述的“入时十六”的年轻的女孩子们,“同时采择百余人”,大批大批地从全国各地选出来,远离她们的亲人,被送往陌生的遥远的皇宫里去。“忆昔吞悲别亲族,扶入车中不教哭”,忍泪含悲,与亲人作生离死别可殊不知,与亲人的分离,仅仅只是这些可怜宫女悲惨命运的开始。
杜荀鹤在他的宫怨诗《春宫怨》里描绘了一个进宫后无缘得宠的宫女的怨言:“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诗的首联,寥寥十个字,生动地表现了宫女希望恃貌取宠而结果却幽闭深宫的怨愤情绪。她正在后悔不迭啊,原以为自己长得漂亮,进宫可以获宠的,哪晓得于今竟过着这样清冷寂寞的生活,真是误人青春啊。所以对着镜子,也无心去梳妆打扮了。是真的怨恨自己长得漂亮吗?不是,而是怨恨那有眼无珠,不识美丑的皇帝,这一句真是石破天惊之语!第二联说:既然不能以容貌取悦于君王,哪还要去修饰www.7gushi.Org什么仪容呢?而第三联,则对春天悦耳的鸟鸣、浓密的花影进行描绘,既起到了春怨的点题作用,更重要的,是把宫女的幽怨和这美好的春光加经强烈的对比,从而突出了宫女的寂寞和凄凉。鸟儿是这样的欢欣,花儿是这样的盛开,而宫中美女呢,竟是如此的哀怨和忧伤,这该是怎样的不幸和不平啊。结尾,巧用西施的典故,说是那个西施一起浣纱越溪的女伴,她们年年相忆与西施一道采摘荷花的乐事。这言外之意是说,那一入深宫不得自由的西施,是再也不会有当年同越溪女伴那样愉快生活了。那些年少时的快乐,自然也就成为这些宫女们无聊生活中反复回忆反复咀嚼的东西。
第三类:征妇怨诗
唐代疆土辽阔,边境不宁,大量将士被远征去戍守边疆;征妇可以说是唐代边塞战争的附属产物,她们不仅要饱尝一般思妇的相思之苦、离别之恨,而且还得时刻牵挂边关丈夫的冷暖安危,承受的感情折磨也格外的沉重。
在唐代的征妇们看来,为远在边疆戍守的丈夫缝制一件寒衣,使得她们亲爱的丈夫不至于受冻,是她们每年入秋后的一件大事 李白的《子夜吴歌》中对此有出色的描写:“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皎洁的月光照射着长安城,呈现出一片银白色的世界,这时随着飒飒秋风,传来此伏彼起的捣衣声。长安城内的家家户户,凡是有丈夫戍守在边关的妇女们,都趁着这月明之夜为远方的征人赶制冬衣 “夫戍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这是唐代女诗人陈玉兰的《寄夫》之诗,也提到了寒衣,更提到了自己对丈夫的担忧 大家也可以想象:在紧张而忙碌的缝衣过程中,历经了千针万线,每一针每一线缝进去的不仅仅是丝棉,更是她们对远方征人关怀和体贴,最是她们对丈夫的缱绻相思之情。
这些闺中少妇们,一边是对久戍边疆的丈夫朝思夜想,一边对边关的那些无能将领颇有怨恨之情。沈佺期《杂诗》中写出了一个征妇的怨辞:“闻道黄龙戍,频年不解兵。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龙城。”这首诗,写闺中少妇和久戍未归的丈夫的两地相思之情。诗中不仅表达了他们的深挚恋情,而且也委婉、含蓄地讽刺了边将的无能。诗一开头,首联叙事,交代地点、背景与事件,揭示造成家庭悲剧的原因是连年的边塞战争。指出了少妇闺怨的原因,也寓有讽刺的深意,因为使少妇和征夫远隔两地,只能望月相思,就是由于“频年不解兵”,战事未能早日结束的缘故。所以接着的三四两句,以无限哀怨的声调,通过月光的流照,抒发了两地的相思的苦情:“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这里,照在闺中的应是团圆之月,于今照在边地军营之中,倒成了离别的象征。正因为这样,五六两句才着重写了两地相思之情:“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这两句是互文见义的,意思是说,少妇在闺中年年盼啊,夜夜想;良人在边地也是夜夜想啊,年年盼。虽然关山远隔,但彼此思念的情意是一样的。然而,要到什么时候,这两地相思才能变为一处欢聚呢?边将无能,恐怕这相思是无望的吧。“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龙城?”、“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是唐代千千万万征夫征妇的呼喊。
第四类:商妇怨诗
唐朝国力强盛、经济繁荣,在中国封建时代可以说是空前的。唐代经济如此发达,自然出现了很多经商之人。白居易的名诗《琵琶行》里的琵琶女说的“商人重利轻别离”,的确道出了商人的本质。这些商人长年在外,行踪无定,更有甚者杳无音信,数年一回;而作为他们的妻子,那些少妇们却独守空房,寂寞孤独,难免会生出怨恨之情,甚至呼喊着“莫做商人妇”的怨语。唐代的闺怨诗中有不少诗作是专门为这些商妇们写的。
李益《江南曲》: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诗中以一个商人妇的口吻诉说她作为商人妻子的怨恨之情:她称丈夫为“瞿塘贾”而不是“金陵贾”或“扬州贾”,足见她的这位可爱的夫婿常年远行川鄂,久久外出经商,因而耽误了商妇的青春大好年华。我们可以想象:这位商妇身在江南,但夫婿久去瞿塘不返,红颜逐渐消退,没有人能有第二次的青春,这也就无怪这位商妇要发出“朝朝误妾期”的怨辞了 后两句的妙处在于作者突发奇想,他让商妇改换声腔,不再在“怨”字上大做文章,而将重心落在“早知”两字上,写她的悔恨之意:早知道潮水是有规律地按一定时间涨落的,那么,当初要是能嫁个在起居行止如同潮水一样有规律有次序的弄潮儿就好了,就能夫妻比翼连理,相守相厮,共享那人生美好的青春时光,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独守空房的境地。如此落笔,亦可谓是石破天惊之语!
然而,这些商人妇虽然恨天恨地恨水恨船恨丈夫,但一旦得知丈夫归来,那种喜悦之情,可不是一般文字可以描摹的 权德舆《玉台体》中写道: “昨夜裙带解,今朝蟢子飞。铅华不可弃,莫是藁砧归?”这首诗的写作手法跟《诗经·卫风·伯兮》有些相像:“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诗经中的意思是:自从丈夫到东边去了之后,作妻子我的头发就如同蓬草般散乱。难道妻子就没有头油来滋润妆饰头发?不是的。纵使是妆扮得花枝般美丽又给谁看、又能使谁喜欢呢?本诗中的女子也是这样一个丈夫不在身旁因而不愿打扮自己的人。而现在丈夫大概要回来了,她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应该妆饰得漂漂亮亮地见丈夫,可见她真是个“为悦已者容”的深情女子而李白在他的《长干行》中也写道:“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为了早日见到自己久别的夫婿,为了早日倾诉自己的相思之苦,她决定从自己居住的长干里跑到离家很远的长风沙,这是何等的真情,何等的感人!
唐代的闺怨诗,从整体而言,都呈现出一种婉约缠绵幽怨感伤之美,这与闺怨诗的主角是女性有关 浓重的感伤情调、细腻的心理描写、言浅意深的艺术风格,使得闺怨诗充满了深婉悠长、含蓄无尽的韵味,因而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唐诗中的一朵独放异彩永不凋零的奇葩。